最短毕业季:面试被推迟,有人蹭住朋友家沙发找工作

来源:搜狐    作者:极昼    人气:    发布时间:2020-06-29    

  摘要:对于今年的毕业生来说,这是一个特殊的毕业季。求职,毕业,出国,所有的节奏都被疫情打乱。学生时代就这样仓促地收尾,他们能做的,是尽可能做个圆满告别。

  文|周航 实习生 李累 编辑|王珊

  一个寝室的团聚

  汽车开进大学城,刘可还没意识到身处其中,直到看见经常夜跑的林荫道,记忆才清晰起来。离开的时候是去年12月,两边的银杏树不停飘落黄叶,半年过去,如今枝叶再次繁茂,绿得发光。

  保安大叔守在生活区门口,查体温,验健康码。听到刘可是湖北人,又多问了好些问题,检查核酸证明,拍照,才放行。

  推开宿舍门,猛地吹过一阵风,阳台门没有关,宿管阿姨提前打开通了风,窗帘扬得像条裙子。“哇,超级脏——你们知道吗?”刘可一边说,一边录下小视频,分享给室友。

  她们还没有回来,刘可自己开始打扫卫生,擦地,清洗自己和室友的凉席,抱着被子到楼顶天台,一条条挂好。她一直是那种不怕累的女生,寝室没有空调,汗流了一身,像洗过澡却没有擦干。

  下午,她的上铺从老家宁波回来了,两个人各自收拾东西,地面逐渐铺满各种杂物。晚上,最后一个室友拖着个大箱子也从贵州赶到了。分别了近半年后,这个温州大学行政管理专业大四宿舍终于团聚了。

  全国疫情逐渐得到控制,一些高校的毕业生5月中旬已经回到校园,办理离校手续,打包行李,和同学作最后的告别。这也成为最短的一个毕业季,最长的返校不过一个多月,最短的则只有一天。

  刘可觉得,别离的时刻,大家都变得很温柔。即使平常交际不多的宿舍,也会拉着她的手亲昵地合影,互相谦让好位置。

  刘可宿舍只有3个人,在其他同学看来,她们是亲密的三人组,每次开班会都是集体出现。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熟悉,时隔半年相见,彼此也没有太多亲密的话。一边收拾,一边闲聊,不知不觉都说到了自己找到的工作上。

  五月末,刘可在温州一家房地产公司找到了一份行政工作,月薪五千,有宿舍,五险,没“一金”。主要是单休这一点,她不满意。但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工作。

  她原本想考公务员,疫情期间一直在湖北老家做着习题。原定于4月的湖北省考无可避免地延期了。到了5月,焦虑感再也抑制不住,她跑到贵阳投奔室友,一起租房,开始找工作,薪资普遍不高,大多是单休,有的甚至没有五险。机缘巧合,看到老师发的一则招聘启事,通过线上面试,她又回到了温州。她的两个室友则各自在家乡找到了工作。

  和校园的轻松自在比,公司简直像个战场,同事之间前一秒还在翻白眼,下一秒谈笑风生,私下间多有鄙夷,下班后又能一起去KTV。很多细小的情绪,刘可只能和室友分享。

  2020年6月8日,武汉理工大学毕业年级学生返校。

  很多人都如此期盼。返校前一晚,湖南科技大学机械电子专业的张林激动得凌晨一两点才睡,第二天5点起床赶飞机。到了长沙,地铁上他就碰到四个月未见面的同班同学,戴着口罩,对方是通过声音辨识出了他。全班30个人都到齐了。他用手机拍下了每个场景,宿舍,篮球场,天台,小卖部,剪辑成一段小视频给自己做毕业礼物。

  然而,在这场为了告别的聚会中,一些人注定无法到场。有的因为在外地求职,有的则是学校要求分批返校,一个寝室每次只能回一个人。郑州一所大学的男生就拍了张特殊的毕业照:四个男生坐在宿舍里,手里捧着两台Ipad,上面是没能到场的另外两位室友的照片。

  那些无法回到学校的毕业生,高校将统一安排行李寄送,打包、搬运、称重的工作都由教职工完成。大连大学3000余名毕业生无法返校,全校老师帮学生打包行李,叠被子,一位女老师拿起手机,对着视频那头的学生说:“你看你的床上没东西了,然后你的柜子里……”,镜头这边,是书架上的小饰品,还有遗留在宿舍里的初恋女友照片。

  “对你们来说,这样毕业真是一种遗憾。”那位女老师说着说着,眼泪就要掉下来。

  刘可是幸运的。5月,毕业论文答辩临时改为线上,她以为不会再有返校安排,但两个多礼拜前,老师通知,学校允许他们在一周后返校。这才有了毕业前最后的团聚。

  返校的第二天,6月19日,他们拍了集体毕业照。全班只有两个人没到,一个在外地面试,另一个还在路上。“天南海北的,大家能回来的都回来了。”刘可说。

  6月24日,广西南宁师范大学2020届毕业典礼分别在2个校区举行,因疫情无法返校的学生通过线上直播参与毕业典礼。

  取消、取消、取消

  刘可准备返校的时候,6月16日深夜,中国矿业大学硕士应届生宁灵在网上看到了一条消息:“明日起,学生停止返校。”瞬间,她感到一阵胃痛。

  每当焦虑过度,她都会如此,上一次出现是5月底,毕业论文修改到第四版,导师又标出一片红字,提出大量修改意见,“心态真的崩了。”

  然而,修改论文的疼痛一小时就过去了,不能返校的痛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才好。

  自从三月在老家河北找到工作,宁灵就一直在等待返校这一天。按照官方发布的公告,6月6日起,北京具备条件的高校可安排毕业年级陆续返校。到了6月6日,晚上7点,她所在的班级召开了线上电话会议,宣布6月27日可以返校,最晚30日离校。

  她开心地跑出房间,第一时间和爸妈分享喜讯。之前听说有学校只安排一天返校时间,她一直担心自己学校也这样。

  四天就够了,她想着和五个室友一起再好好看看北京。她们计划在寝室通宵聚会,整夜喝酒聊天,还约好一起穿上旗袍,拍一组毕业照。

  会议很长,辅导员还在讲返校流程,宁灵和室友们就聊上了,挑选旗袍款式,讨论拍照地点,除了操场、林荫大道,实验楼这些有回忆的地方也肯定要去。

  她买了几乎最早的高铁票,6月27日早上7点半出发。票不好买,她抢了足足一上午,“可能大家都在这个时间回北京。”离京车票买在30日下午五点——她尽可能想在校园多待一会儿。

  宁灵一直憧憬和室友相聚的画面。6月14日,网购的旗袍到了,尺码正好,她还穿上拍照,分享到宿舍群里。

  彼时,北京以新发地市场为中心的疫情已经引起全国关注。但宁灵当时觉得,学校在低风险区域,返校想必不受影响。

  但6月16日晚,北京市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响应级别由三级提升至二级,十多分钟后,传来“停止返校”的消息。

  那天下午,华北电力大学研三的王怡收到学校通知仍是,可以返校的同学尽量返回,否则拿到行李的时间会非常晚。但到了晚上,她再次接到辅导员的电话,通知变成了不再允许返校。

  除了接受,王怡一时间也没有别的想法,事实上她也回不去了——航班已经被取消。

  王怡早就买好了返京机票,去年底,她通过了北京公务员的初试,复试一般在3月,但因为疫情一再推迟。在老家等待期间,她还得到了北京一家全国500强的民营企业的面试机会,面试时间也定了。安下心来,王怡和奶奶学起了做茶叶蛋。

  现在,这家500强民企的面试日期也推迟了。

  一所高校为返校毕业生的行李消毒。

  一个不圆满的句号

  受影响的不止是北京高校毕业生,那些在京求职的外地学生亦面临新烦恼。这几天,看着同学们纷纷晒出毕业照,南京大学应届硕士毕业生丁雯一直浸泡在遗憾的情绪中。

  她正在北京找工作。6月14日,辅导员拉了小群,不到十个人,带来了坏消息:鉴于北京疫情严峻,他们暂时不能返校了。

  丁雯原本计划在20号回去直接参加毕业典礼,见同学最后一面。但这几天,看着同学纷纷晒出毕业照,她动心了,几乎想马上买票,出现在校园中,“还是想给自己画一个不怎么圆满的句号”。

  本科毕业的那个6月,丁雯因为跑到外地实习错过毕业照和毕业典礼。那时候她还想着,研究生阶段可以补上这些仪式。

  和曾经的预想比,她的硕士生涯显然不太圆满。一共两年时间,却有一年没在学校,上学期她在北京实习,后来则被疫情困在了湖北农村的家中,到现在,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宿舍的桌子上摆放了哪些东西。

  毕业设计也不完美。原本要拍很多短视频,因为疫情没法操作,最后基本停留在了设想中。丁雯总觉得,或许因为自己是湖北人,得到了几位老师照顾,最终才通过了答辩,可以顺利毕业。

  论文是在北京一个宾馆完成的。5月初,眼看着就要毕业,她来北京求职,在宾馆隔离了14天。住的是最便宜的汉庭,每天220元,对她来说也算是笔不菲的费用。

  好消息是工作有了眉目。上周,一家高校的校报编辑部给了她明确邀约,没有编制,收入尚可,她很知足。为了庆祝第一份offer,6月13日,她去菜市场买了小龙虾,邀请朋友聚餐。

  北京的疫情正是在那天看起来严峻起来的。当天,北京公布了前一日四个确诊病例的情况,均有新发地市场活动史。那天晚上,李雯吹了空调,突然打了喷嚏,一下子把她吓着了,担心买的小龙虾会出问题,紧张得第二天买了莲花清瘟,反复测量体温。

  “总感觉有点慌。”说起自己的胆战心惊,李雯显得很不好意思,笑了起来。她相信北京作为首都肯定能控制住疫情,但还是忍不住想象最坏的情况,“要是真跟湖北一样,我这一年就基本上等于废了。”

  因为疫情,她在那家高校校报编辑部的实习转为了线上,这也让她患得患失起来。没有走校招,也没有签订三方协议,通过第三方公司招聘,对方真的不会变卦吗。这几天,她反反复复问身边的朋友这样的问题。

  她只能等待,等待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,等待疫情过去赶紧签订合同。班长已经找她要了个人照片,她会以P图的形式出现在毕业照中。

  疫情打乱了很多人的毕业节奏。河南南阳某本科院校国贸专业的小康上学期挂了两门课,因为疫情补考取消,他只能多交一年学费,跟着下一年级重修,原本6月去日本留学的计划更是无从谈起。南昌大学工业设计专业硕士小祝也失去了毕业展。因为太多工厂关门,他们的毕业设计由原来的实物改成了提交设计图。

  申请到国外高校的毕业生亦迟迟无法办理签证。5月以来,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应届生林力每天打开签证系统,总是显示没有空额。他将要读博的那所美国大学开学在即,可领馆到现在还没开馆。一周前,他失去了耐心,请了专业人士帮他预约,但到现在也没有结果。

  情况总是在变。6月23日晚上,丁雯又接到通知,允许回学校收拾行李。她赶紧预约第二天早上的核酸检测,这是近期出京必备的。6月25日,她登上了去南京的高铁。只能在学校待一天,但也知足了,她已经等不及要去学校大门前留下最后的纪念。

  浙江农林大学,回校参加毕业典礼的毕业生在印有全体毕业生“合影”的墙上寻找自己和班级同学的照片,并在毕业墙前合影留念。

  漫长的六月

  告别的时间太短,而对于还没找到工作的毕业生来说,这个六月显得特别漫长。

  最近这段时间,北京中医药大学硕士毕业生陈杰一直住在朋友租住的房子里,客厅里的沙发,空间局促,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。

  学校原定返校时间在月末,但他6月13日就飞到北京。在他原来的预想中,北京各大医院现在应该是要推进招聘了。5月下旬,陈杰联络过的一家二甲医院发起了线上预面试。正式的招聘依然需要笔试和面试,而这些目前都没有进展。

  不久前,北京中医药大学推出了一个全新计划,向自己学校的应届硕士新开放100个博士名额,通过选拔后,在基层工作一到两年即可读博。而过去的几年,这所大学每年博士毕业人数不超过200人,

  考虑到专业对口性,陈杰不打算报名这项计划。他只想着就业。以他的学历,不追求三甲大医院,不要户口,在北京找到一份医生工作并不难。

  但眼下,他只能等待招聘期的到来,“还能怎么办,听天由命。”朋友的房子租期快到了,他希望尽快找到工作安顿自己,免得重复地搬运行李。

  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。王怡和父母商量很久,准备放弃北京公务员复试和那家500强企业的面试,在家乡兰州找工作,“疫情期间,一直在家,觉得在家乡工作可以陪父母也挺好的了”。

  在此之前,她必须尽快拿到毕业证。她听说,有的同学放假前从图书馆借的书留在宿舍,只能拜托老师一本本翻找,清空借书记录后,才能拿到毕业证。一些毕业的证明材料需要邮寄给他们,签字,再返回给学校核实,她有点担心,这个过程太漫长,影响入职。

  宁灵担心的是留在宿舍的物品。她太放心不下那几十件汉服了,她在研究生阶段迷上了它们。每次穿完,都会洗干净,熨平整,小心翼翼地安置,为此还专门又买了一个衣柜。

  她早就买好了几十个塑料袋,准备自己一一叠好装入。如果是粗暴地打包,那些裙子肯定会压褶,断丝,这是她不能接受的。

  还有看起来不显眼的东西,但都是她的珍宝。用做头饰的料斗花,装了满满一大木盒,都是易碎品。挂在宿舍墙上的肖像油画,是好友画了一个多月送她的生日礼物,她准备放进编织袋自己拎回家。还有几十个盲盒,有的是稀有品,有的则承载了和好友出游的记忆,每个都无可替代。

  很多无法返校的毕业生都多多少少担忧个人的行李。有的担心重要证件会丢失,有的或许只是一张明星的海报,但只有自己才能明白它的价值。

  虽然学校可以保管行李,但在校园团聚已经不太现实。她们约好了年底要在一个室友的婚礼上相聚。她已经想好了,见面的时候,要给每个人送上手镯一类的小礼物,配上自己手写的贺卡,作为最后纪念。

  她的那件旗袍还挂在家中卧室,抬头就能看到。

  这几天,宁灵找到了一个学妹帮忙收拾贵重物品,因为没回家就遇上了疫情,后者已经在学校待了半年。有她帮忙,宁灵的心终于安下了一大半。

  她自己做了一张毕业照,网上找的学士服素材,再把每个室友头像P上去,背景是一片白色。要是修图技术再好点就好了,就可以把学校放进去。

  这个六月,每个人或多或少留有遗憾。即使拍了毕业照,刘可也感觉空落落的,没有毕业之旅,没有谢师宴,没有一顿像样的散伙饭。

  一切结束得太匆忙。返校第三天傍晚,刘可离开了学校,比室友早了一天。第二天有公司团建,领导要求尽量参加,她还在试用期,不好拒绝。

  室友帮她搬东西,送她下楼,默契地拥抱,互相微笑说声再见,没有多余的话,转身离开。回单位宿舍的出租车上,她发了条告别的朋友圈,“山水万程,再见珍重”。对着窗外,脑海中不断浮现最后拥抱的画面,她再也忍不住眼泪,先是啜泣,接着哭出声来。

  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人物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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