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 人气: 作者:张洪芳

简介:张洪芳,湖南省隆回县人,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,现长居广州。已出版诗集《玫瑰用刺爱着》《梦里一直爱着.隆回诗歌地理》《尘世间风景》和散文集《蓝色烟雾里的乡愁啊》,部分诗文见诸多种报刊杂志。多次参加《华夏诗报》诗歌笔会,散文诗选入《广东女作家散文诗选萃》。
(三)母亲和她的菜园地
从外婆身边,回到父母亲的工作地隆回来,我快六岁了,不少记忆已经消失了;让我从往事里去寻找一些零星的碎片吧,它们就像池塘荷叶上的露珠点一样,在那里隐约闪光,我害怕,不回顾,不俯拾,它们就给风吹散了吹没了。
我想起了母亲的菜园地。
第一块菜园地在70年代中期,那时我们住在母亲的单位紫阳区供销社(那里叫永胜河街)住房是一座原作为仓库的统间,(没有墙分隔的房)可以摆2个床,1个饭桌,1个简陋衣柜。菜园地就在出门口左边下坡的路边,有足足一百多平方,我来之前母亲就种有南瓜、黄瓜..丝瓜、红薯.辣椒、冬瓜、苦瓜、西红柿等,原来我是跟着外婆在镇上,没见过菜园的,母亲的菜园地给了我无限惊喜。放学一回来,我就溜到菜地里去,或摘一个小西红柿,或摘一根黄瓜,或刨出一个红薯来,到吃晚饭时,母亲会问我和弟弟们,“今天你们谁又到菜地里去了?不要把菜苗子踩死了?踩死了还吃什么?”在母亲的呵斥声中,我的脸红了,头会低下去一但仍然会明知故犯,只是会小心些,比如站在道路两旁摘摘那些成熟的果实。
时常会在暮色中,看见父母亲在菜园地劳动,他们有时在锄土,有时扯草,父亲穿一件浅蓝色的确良衣,母亲则穿那个年代的统装,一件朴素的白衬衣,那时父亲还没生病,他俩感情很好,虽没有太多语言,俩人脸上满是汗珠,脚下的菜地让他们感到踏实和有一种依靠感,菜园地仿佛是我们家的一本存折,即便上面没多少钱,也有骄傲的欢喜。父亲一块白毛巾搭肩上,他时不时试汗,偶尔会把下巴托在锄头巴上,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发愣;母亲在拨草,她弯着腰脚步移动很快,空气中是甜丝丝的汗水的芬芳,且一种朴实的契合和沉默,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和谐磁场,那时正值青春飞扬,俩个人都有用不完的力气,他们俩有时候都要干活到晚上八点多,才回来吃晚饭;
记得那个时候,我们菜地里时时层出不穷各种蔬菜,虽然家有六七口人,(那时奶奶也有经常来)但小菜是不用买、吃不完的。每个人维C充足,白白胖胖。
我们的第二块菜地是八十年代了,那时我们在母亲新工作单位旁边的石山里,找到了一片新土地,比原来的还大,母亲播了很多种籽,但一开始时,很多种籽没有发芽,母亲说是因为石山,这块地要养养,问怎么养呢,说要经常来翻地,将硬地多翻动几次,再放一些化肥和肥料进去,将土质改善。按照母亲的吩咐,我们在职工宿舍楼收集燃烧后的煤球,捣碎,淋上小便,待到满一担畚箕时,便送到菜地去。
那时父亲病了,不干这重活了,便是母亲接着上。四十来岁的母亲十分健壮,满满的一畚箕肥料,挑起来行走如风,我要小跑才跟得上,从住处到菜地要穿过纵横两条大马路,有一次在大马路上碰上我一个同班同学,她问,这是***?她指着离我一米远处的母亲问,“是,是我妈。我们是去种菜,我妈不是农民。”我特别强调,母亲裤腿挽着的,又戴着斗笠,我生怕别人误会她是农民。母亲从没让我挑过肥料。
地调好后,我们这块菜地继续丰收.硕果累累,冬瓜南瓜丝瓜茄子辣椒总是丰收,记忆中有那么一个明艳的画面,我们跟着母亲在搭好丝瓜藤南瓜藤蓬架的园子里摘菜,应该是周末的早晨,朝霞的金丝银线,从东方喷射出来,织满了母亲一身,她浑身像裹上了绸缎,充满青春活力。她张罗着我们大家干活,菜地里欢歌笑语,这是家庭里难得的欢乐气氛。
母亲的第三块菜地,是她老人家76岁(2016年)到了长沙之后,她在麓谷林语小区周边的一片农民地里,找到了一小块菜地,(当时小区不少业主都在那里开垦了自留地)搬去长沙的原因,一是我买了房,并且房子和两个弟弟都在一起,她想自己快老了,想要有个依靠;二是家原在隆回街上的老房子楼梯太陡太高了,他和我爸已爬不了了。三是那一年父亲生病是在长沙住院,出院后就索性没回去。
母亲是劳动惯的,到长沙来住其实她是很不适应的,原来在老家左邻右舍会串门,她还经常去附近寺庙做事,到长沙后,她几乎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,住在对面的大儿子儿媳上班是早出晚归,房在楼下的小儿子外派在外地工作,常年只回那么几次;母亲很孤独,便找到了那块菜地,她经常去菜地做事一
她肺部那块阴影,那个肿瘤,所有医院所有医生都怀疑是CA,(我们至始至终瞒了这个事)她多次向我们强调,她不是癌,不可能是癌,她只是在菜地里锄土,给锄头顶部撞了左肺那个地方,当时很痛,后来就吐血了….她说是因为撞肿了伤了,一直不相信自己会得这个病……
这几年,回长沙去,经常吃到她菜地里的菜,但除了这两年病重打住;先前回去,她总是带我去她菜地去,就像炫耀自已的作品一样,展览她菜地的劳动成果一
母亲带我去看她新开辟的菜地,五月的阳光,明晃晃落满她身上还是20年前缝制的蓝布衫,辣椒树挂满了成串成串的欢喜,上海青长势也很不错,一小棵一小棵的很饱满,像竖起了神奇的耳朵,在倾听土地的声音;母亲在地里一声不响就干了很久,她极有耐心地蹲在那,播种灌水施肥,享受着一辈子做劳动人民的乐趣,而我站在杂草丛生的土径上无可适从,徘徊辗转,留下的,是一截令人惭愧的距离:我没有下地里去,是怕弄脏手,弄脏脚,弄脏身子,她知道我细皮嫩肉的,不愿意做这些农活和粗活,从不对我有所要求……
她在地里蹲了一个多小时,才把要做的事做清楚,准备从菜地起身回去了,母亲也是一身汗了;她将摘下的两棵大卷心菜塞我怀里,有点沉甸甸的;
黄昏中,我和她一起回家,不知从哪开始,她说起了她母亲吴氏的故事,“我的娘才叫真苦啊,生你时经济真是困难,我一个月6元钱把你丢给了她,她那里转得过来?所以那么早生病,63岁还没到,就早走了,一天福都没享”一说到这,母亲的眼泪水就一把一把出来了。我忙把餐巾纸给她,她把眼泪抹满脸都是。我右手使动握住她左手,别悲伤了,不然伤了身子一劝慰她。她继续说起她的母亲吴氏的故事,说她的母亲姐妹6人,因为贫困,6个人在年轻时都女扮男装,从武冈那边农村过邵阳县的黄亭市来,剪光了头发在地里插秧捉田,无人知晓她们是女人,“那时生活更不容易啊,现在粮食有得卖,还有随便能拿到可以种菜的地。”母亲说到这一脸的满足,这块捡来的菜地赋予了她劳动人民的本色,给了她充实和安慰……
我怀里那沉甸甸的卷心菜啊
一片片叶居然包裹得那么紧
像极了N年母亲的岁月,以及
她来到尘世积攒的光华和爱,
这爱拉拽着我抱住的臂力,往下驮一
夜色苍茫,有一种莫名忧伤,
我的头不由自主低垂下来,
向大地鞠躬!
向母亲鞠躬!
责编:安娟英